你應該要知道的食事

現代社會的步調過於快速,人們看似擁有分配時間的自由,時間卻被各項外務切得零碎,加上極端的個人主義助長,人們有權依照個人偏好選擇食物種類以及進食時間。傳統一日三餐、家庭共食的概念已然過時,大規模的社會價值轉變究竟會造成什麼影響?

撰文=碧.威爾森(BBC、英國皇家百貨福南梅森年度飲食作家、獲飲食作家協會年度記者獎)

如果妳是個二零年代威斯特伐利亞裁縫女工,日子可以算是一點也不輕鬆。威斯特伐利亞位於德國西北部,以當地產的火腿及紡織聞名,1927 年研究員莉狄亞.路博(Lydia Lueb)訪問超過2000名在棉花及亞麻廠工作的年輕女工,詢問這些技術高超的縫紉、編織專家怎麼運用自己的下班時間(或休閒時間)。但是實際上,家務及工作佔據絕大部分時間、又只領有微薄薪水,這些年輕女性就現代觀點基本上沒有什麼自由時間、沒有外食習慣,很多甚至沒有離開過居住的小城鎮。如果被問到最喜歡的活動是什麼,最熱門的答案是(總樣本的41%)好好「休息」。

這群威斯特伐利亞女工每週平均花 54 小時(含週六早上)縫製衣服,1年只有1個禮拜的假期,不過多數的假期還是花在其他針線活及家務事,即便是禮拜天,她們還是行程滿檔,早上要做禮拜、打理家務、準備午餐、還要接待來家拜訪的親友;唯一值得我們現代人羨慕的是,她們每天上班都有整整75至90分鐘可以好好吃的午餐,而且並非輪流休息,而是同時,端看不同工廠,從12點整休到下午1點15分或1點30分。一到午餐時間,每位女工都會停下手邊的工作,一起去吃飯,雖然日子很忙碌,但是她們從不覺得忙到沒時間吃飯,因為吃飯時間已經納入每日生活期程,緊密與工作步調結合,像是亞麻織成布一般自然而然。

現代人沒時間吃飯?時間與食物之間的價值?

相較於二零年代威斯特伐利亞裁縫女工,現代勞工根本得以徜徉在大量的自由時間中,但是好像卻反而沒有時間好好吃飯;當有人說自己沒有時間好好吃飯,通常實際上是指沒有如早期那種同步的用餐時間。我們每天的時間都被不間斷的外務切得零碎,而且吃飯不再是群體活動,變成個人零星的點心時間,東湊西湊,沒有人與人的交談,只剩下耳機裡的聲響。

許多人都覺得很苦惱,因為每日行程讓我們好好吃飯變得不可能,不過這有一部分需歸咎於現代社會重視時間勝過食物。當午餐休息時間已經不再屬於日常工作中正常、應該有的部分,我們就該警覺人們是不是不再重視食物的價值,不論貧富,大部分的人曾經且能夠有時間好好吃頓飯(前提是你還負擔的起基本伙食開銷),但現在全世界午餐已經漸漸被排擠出步調快速的日常了。

就算有用餐時間 人們仍拿去做被認為更重要的事情

「45分鐘是新的1小時」(Fortyfive Minutes Is The New Hour)在倫敦金融區附近的法靈頓(Farringdon)我看到張貼了1張海報,宣傳內容是1間健身房可以讓上班族利用午餐時間進行「高強度訓練」,午餐時間即便公司有訂定,也常被拿去做人們覺得更重要的事情,如購物、健身運動,或者用來繼續工作。

一日三餐的概念已經過時?

其實不久之前大部分人還是跟威斯特伐利亞裁縫女工一樣,懂得好好享受每日準點的午餐時光。晚餐的「正確」用餐時間經歷幾次變革,我們有時候太在意五零年代才有的一日三餐的概念,忘記其實人類社會並非總是遵守一日三餐的規範,進食的機會很多,如點心、偶然場合、非正式餐食等;工業革命前,農人們只要餓了或是工作到一個段落,就停下手邊工作、拆開準備好的麵包跟起司果腹,一直到19世紀才有大量農業勞動力轉進工廠工作,也是那時,美國及歐洲各國才開始使用時鐘規範固定的午餐時間。

不過我們現代經歷的用餐時間改變是全然兩回事,不同文化會有不同的用餐時間,但全球不曾見到如此大規模現象-人類集體或多或少將用餐時間從日常活動中刪除。如果你跟我一樣愛管閒事,歡迎找個閒情的下午,看看不同國家的歐洲人是怎麼規劃每天的時間。1998至2006年間研究人員在歐洲15個不同國家搜集數據觀察歐洲人時間規劃及使用,研究樣本非常大(義大利超過20000人、瑞典約4000人),要求受試者用日記記錄他們怎麼規劃每日時間,回收數據製作成一系列的圖表(面積圖),顯示2006年不同歐洲國家的人民每天如何規劃運用時間。

這些時間使用的統計數據雖然不完美,但是卻可以從中窺探不同國家人類行為的真相。每個人都會睡覺、吃飯、工作、休閒,但是不同的人會用不同的方式來切分進行上述活動的時間;雖然無法告訴你背後原因,但是透過圖表可以知道保加利亞人平均睡覺時間比挪威人長。


不同國家每日時間的應用百分比。(圖片來源:常常生活文創提供)

圖表上用不同顏色呈現24小時內不同活動所占的比例,開始及結束以凌晨4點為準,每種顏色代表人們在哪個時間點、花多少時間從事某項活動的百分比。舉例來說,凌晨4點,你可以看到圖上有一大塊點狀區域,顯示基本上整個歐洲都在熟睡(或著正在睡去);早上6點至下午8點,可以看到一塊深灰區域代表工作及就學。

各國用餐時間大不同 午晚餐仍有時間共識

進食在時間使用圖表中是個很特殊的面向,時間使用模式與其他活動如工作或休閒,不同國家間的差異甚巨;進食的時間是以白色標記,可以看到不同國家,白色區域的形狀也不同。法國、西班牙、保加利亞及義大利等國有清楚的尖峰用餐時間(明顯的白色凸起),分割工作與休息的時間,幾次峰值間最小的是早餐時間,即使是法國,可頌與咖啡歐蕾的產地,早上的用餐時間也就只是小小的凸起而已(早上6點至8點間白色區塊些微增加),顯示許多人認為早餐是可有可無的一餐。

午餐就不一樣了,法國及義大利中午12點至下午2點間白色區塊見明顯成長,西班牙則是在下午1點30分至4點間,顯示對大部分的法國人、義大利人及西班牙人來說,午餐的用餐時間仍規律、可預測。

傍晚時間又可見另一個白色區塊凸起,法國相對應的時間大約是下午7至9點、西班牙是下午9至11點,這些圖表顯示現代生活模式中,對於「午餐時間」及「晚餐時間」還算是有共識。

進食時間變革!想幾點吃就幾點吃

在法國、義大利及西班牙,2006年大部分人口還是用一般的步調進食,其他地區傳統進食步調早已遭受激烈變革,觀察英國、波蘭、斯洛維尼亞、瑞典及挪威,進食時間已經不再是清楚的白色區塊,而是呈現連續帶狀,遍佈全天,相同數量的人平均分配在一整天,從早上6點到下午10點都有人在進食。

挪威及英國可以在中午12點到下午1點間看見進食人數增加,還保有傳統的午餐時間概念,但是其他國家並不然,全天無時無刻都有10%的人口正在進食,當然這不是說這些國家沒有人有固定的用餐時間,在某個挪威家庭,晚餐時間可能是固定下午7點,數據顯示的只是其他家庭可能在不同的時間點用餐。面積圖清楚呈現各國對於用餐時間已經失去共識,波蘭及瑞典的晚餐時間可以是下午4點至8點之間,對數百萬人來說,「正常」用餐時間的概念已經不復存在。

用餐不只是一種花費時間的方法,更是透過一系列儀式來體驗時間,就像是宗教祈禱、收聽新聞廣播一般。吃飯曾經是我們定時的活動,將一天分割成幾個部分,即便你是自己一個人吃午餐,你還是知道大部分的同胞都在同一個時間、做同一件事,這使你孤獨的用餐活動有了特定的韻律,你知道你在正確的時間做了正確的事。

現在我們的進食活動常沒有同步,你可以在1間咖啡簡餐店,晚上9點幫自己點1份全日供應的早餐套餐,或者一早買份冰淇淋配報紙,也不會有人用異樣的眼光看你。

個人主義興起 家庭已無法同步成員間的進食與作息

在許多地方進食的時間是1條細帶狀橫跨整天,連在同一個家裡,家人間的進食時間也很難統整一致。這些進食時間數據蒐集後數年間,共有的進食時間愈趨式微,就連西班牙及義大利,進食的時間變短。在2008年金融海嘯後,許多西班牙企業減少原本2小時的午餐時間成1小時;法國身為慢食的翹楚,巴黎的勞工也開始需要接受全新概念,去點心攤買即食沙拉、速煮的乾小麥沙拉或三明治,而不是去法式小餐館點份多道料理的套餐。

為2位或以上的人張羅伙食不容易,要是口味不同、生活作息無法配合,要能一起吃飯需要縝密的計畫。現代個人主義抬頭大大地限縮了共享餐食的空間,要是今天你希望可以一起吃飯,你們需要同步的不只是各項餐點烹調時間,雖然單單這項就很困難了(你已經煮好一鍋飯了,但是咖哩卻還需要 20分鐘才會好),你還要協調用餐的人,傳統固定的家庭晚餐時間理念有特定前提,家族所有成員會在同一時間、出現在同一地點、有類似口味偏好,現在上述前提很少是實際情況。

家庭餐食理念執行困難

2009年至2011年間,倫敦研究人員著手針對40組雙薪家庭進行訪談,看他們在時間壓迫下如何準備每日餐食。結果發現有個共通點,大部分家長都相當重視「家庭餐食」的理念,但是要讓所有家人同步進食,執行上有相當難度,大部分的受訪家庭希望可以一起吃飯,但是因為種種因素,僅有3分之1的人能夠在大部分的週間晚餐時間跟家人一起吃飯。

家族共享餐點但是沒有一起吃,不絕對一定是壞事,家族晚餐的式微可能是一種道德恐慌,不過餐點可以用許多方式分享,即使你們家不能像耶穌最後晚餐般同桌分食;我個人一週裡最喜歡的一餐就是禮拜天的晚餐,上完瑜珈課,家人都已經下餐桌,我自己一個自在地享用1份沙拉、1碗湯麵配上1本書,太幸福了!

當家庭不再同桌共食有什麼影響?

不過要是人們再也不或鮮少一起吃飯,有些進食相關重要的面向就會從此遺失。有個古字「共生」(commensality),就字面上意思來解釋就是同桌共食,食物考古學家克勞德.費施勒(Claude Fischler)認為,同桌共食是提供各社會文化中的人類基本飲食指引,同時也建立人與人基礎連結。家庭失去同桌共食絕非小事,對許多現代人來說,進食只是營養素的攝取,不再是分享、共同度過美好時光;在1個1家5口的倫敦家庭中,母親告訴研究人員現在要讓一家人同時聚集吃頓飯,只剩下聖誕節了,剩下的日子要配合所有人的作息與口味根本是不可能的事。

家中的母親與父親(從事收款業務,工時不穩定)正各自執行減重飲食,11歲的小女兒非常挑食,只愛吃即食披薩和薯條(這些父母親不能吃);21歲的大姊跟男友同住在家裡,通常會自己準備晚餐,大多是外帶食物如印度捲餅;一般正常的傍晚,母親會在下午4點15分加熱速食給小女兒,接著煮自己的減重菜單:牛排配茅屋起司及番茄,最後煮雞胸肉沙拉給從健身房回來的丈夫。

上述例子恰好呈現完全不一致、零分享的用餐結構,所有家族成員不只是用餐內容,用餐時間也都錯開,母親並沒有不願意花時間煮飯,相反地她花費很多時間與精力在準備她自己、女兒及丈夫的餐點,從下午4點15分至6點,她每天需要花1小時45分鐘來做飯,試著滿足所有成員的需求,要是全家人都在同一時間吃同樣餐點,她搞不好不用花這麼多時間備餐,不過不同口味喜好及生活作息阻止全家人在同時間吃飯。

一起吃飯好難!極端的個人主義改變社會飲食結構

失去同桌共食會有連帶後果,當然我們不是要鼓吹復興父權時代,母親備餐、父親管秩序的餐桌,而是要再度高舉享受食物的重要性,不論家庭結構如何演進,有時間可以好好吃飯是人類的基本需求。

如前述日裔美國人的例子,要是我們的文化讓人無法停下腳步吃飯(不用每一餐但是至少偶爾),會損害我們的健康,經常我們以為是不良飲食的問題,到頭來根源都在於急促的日常,再由極端個人主義助長。現代進食的個人主義影響不只是我們自己的食物選擇,還有我們餵養他人的方式;有關自身食物選擇,許多人都覺得只要是不喜歡的我們一口也不用吃,可以今天選擇無麩質飲食,明天又吃別的,就只因為我們可以這麼做。

固定時間用餐、單一主食共享已過時

有一天,我看見1個年輕女性在獨立咖啡簡餐店用餐,點了1碗沙拉,卻自己帶了1杯星巴克的拿鐵。現代食物選項不可勝數,心猿意馬、朝秦暮楚是我們的特權,固定用餐時間、共享的單一主食已經是很不合時宜的觀念、過時,就像是以為電視頻道只有3台。

固定用餐時間觀念式微只是更大規模社會價值轉變的一部分,許多人甚至不再覺得需要尊重家人共桌的價值。但這些社會約定俗成的消逝有好有壞,固定用餐時間之前是食客與食物供給者之間的默契,現在都不復見了。當我還是小孩的時候,我記得在特定的時間我有責任要坐上桌、吃下所有擺在我面前的東西,不過這有部分是因為有人願意承擔餵養我的責任,現在特別是在職場裡,好像不再有人彼此關心對方吃了沒。

就像樂譜上的休止符

七零年代晚期安瑪莉.拉佛蒂(Anne Marie Rafferty)還在蘇格蘭擔任實習護士,午餐時間是一天的重點,跟一般的護士一樣,拉佛蒂每天上班8小時,中間有段休息時間可以自主安排,當時用餐還有社會階級制度,男女有各自的餐廳,由於政府金援挹注,食物種類多、價格便宜,大家可以一起坐下、好好吃頓飯;護士這個職業每天都在勞心勞力照顧別人,午餐時間是少數顛倒過來的片刻,輪到雇主好好照顧護士。

拉佛蒂說:「午餐時間像是樂譜上的休止符,用意在於斷開既有節奏,讓你重新充滿能量,足以面對接下來的挑戰。」

內容來源:《吃的抉擇:翻轉全球化飲食浪潮,從個人生活打造純淨健康、在地美味的聰明擇食指南》,常常生活文創

審稿編輯:林玉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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